凹三“SpringInAlley”什么都有 从为爱产粮到悲愤产粮

【齐宁】倾城

有刀有糖预警。

之前就在写的,后面剧情播出发现时间对不上,继而发现原本我也没算对时间。但实在是改不动了,随便整两下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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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齐王爷有关年少时的记忆,兜兜转转,总绕不开那年的冬天。那个冬天实在是过于漫长,风总是很大,吹得盛世的金粉摇摇欲坠。他有预感乱世即将到来,却没料到,原来金粉下遮盖的并不止乱世,还有帝国千年的黄昏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年冬天太冷了,他的父亲终究是没有熬过去。父亲一生操劳,却再也等不到盛世再现。临了躺在床上,话都说不出来了,拽着他的手咽了气。齐王府里上上下下跪倒了一片。在阖府的哭声里,他成了齐王爷,齐王府从此落在了他的肩上。

        腊月里,老佛爷在宫里设宴,庆贺新年。他列座其上。席间,老佛爷单独召他到跟前来,感慨齐老王爷一生辛劳,额外给了赏赐,请他节哀。他谢恩,老人又开口,说你年纪也不小了,抬手指了指座下。他顺着视线望去,是一个妙龄的小姐,见他转头,便慌张地转移了视线,半掩了面。他看了眼小姐席边,知道了她是户部尚书郭大人的亲眷。郭尚书此人最擅替宫中敛财。

         他在老佛爷跟前长大,她是长辈,却更是主子。到底是官家子弟,对应酬一道得心应手。不过一霎,他便能摆出一副风流从容的惯常笑脸,谢了恩。老佛爷一高兴,便要赐座,叫他在身边作陪。

         百般不愿又如何。生在皇家,为保全家平安,终究身不由己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坐着强自定了定神,才回过头来看台上,全身的血登时又全凉了。面前台上唱着的,是宁九郎的杨玉环。贵妃正在百花亭中独自痛饮伤神,想要等一个等不来的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唱到,人生在世如春梦,且自开怀饮几盅。宁九郎往台下扫了一眼,风情万种,连哀怨都是一副贵气端方的气度。

        满场的人都道杨玉环朦胧醉眼,只有齐王爷一人知道,这一眼,其实是实的。他如鲠在喉,坐如针毡,嘴角的笑发疼发酸,最后干脆僵在脸上。幸好全场正被杨玉环勾着魂,他一人的不快,与场面上的盛景相比,根本不值一文。

        百花亭向来是宁九郎的好戏,那晚唱得还格外地好,得了满堂彩。他在一片雷动里踱步台前,俯身低头一拜,含羞笑着,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,引来又一阵欢呼。

        可笑吗?他们竟在为你的悲哀叫好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人就在台下,宁九郎想最后再看他一眼,到底还是忍住了,扭头下台。幸好,他是早就知道会如此的。与其说当下是天崩地裂,倒不如说,是心头大石终于落地罢了。他甚至莫名生出一丝痛快。即使这痛快里还掺着疼。

        世道如此,身世浮萍的,又何止他一个。 

        此事无解。他们一向是有默契的。懂得对方未说出口的感情,也就体谅对方无法说出口的为难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,那日之后的几个月,两人彻底地断了来往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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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直到八月里。

        谁都没想到,这座守了几百年的皇城,就这样说破就破了。连着盛世的最后那点金粉,都被西洋的大炮给一把轰没了。城外,炮火连天地响,城内,街上随处能见到异装的洋人士兵,在城中烧抢。

        老佛爷跟皇上离宫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齐王爷愣了一下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管家又说了一遍,看他愣了半晌,突然又蹦了起来,跑到书架前抄起了枪就往王府外面奔。齐王爷年轻力壮跑得快,一下子就甩开了来劝阻的家人。 他跑在兵荒马乱的大街上,空气里有股子火药和烧焦的味道。他都想好了,待会儿抄哪条路最近,能最快到南花园里的南府戏班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这辈子都没能忘了那天自己奔向宫里的路。他习惯了深谋远虑,那次他却突然什么都想不到了。他忘记了家中的产业,忘记了齐王府上下八十多口人,忘记了自己也是肉体凡胎,心里生出一股玉石俱焚的决绝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经过城门外金水河边,在路上积攒的一腔热血没来得及喷洒,登时就散了。他已经看见了宁九郎。在一片烟熏火燎哭天抢地之中,宁九郎孤身一人,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衫,侧身靠在一堆还烧着余烬的断壁角落里,不知已定定地站了多久。

        宫前进出逃难的人不少,齐王爷朝他过去,但跑不快,急急地冲他大喊一声九郎。宁九郎闻声抬头,四下寻找,神色里看不出悲喜。直到从人群里找到了他的目光,惶惶迷茫的眼里才流过光亮。于是,离开了那颓垣败瓦,朝他慢慢走来。

        时隔八个月,再见时想不到竟会是这种情形。两人都有意不提八个月前的事,肩碰着肩,默默地往齐王府的方向走。经过城南,路过一段还算太平的街面,点心铺子还开着。齐王爷买了两块枣糕,分一块在宁九郎手上,换来他冲自己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齐王爷过了两天才知道,宁九郎那太监干爹,在送了老佛爷出宫之后就悬了樑。宁九郎刚把老太监的尸身解下来,没来得及埋,听见远处起了动静,有人在喊西洋军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奔出殿去的时候,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养父的的尸首,自己全身上下除了一件长衫,什么都没带走。

        这老太监把宁九郎捡回宫后,先就是丢在小太监小宫女堆里,一日三餐地轮流带大,到了年纪了就送去了学戏,等到他得了老佛爷的宠爱后,又来百般巴结。两人要说有恩倒也不假,但实在谈不上什么深厚感情。齐王爷之前这都打听过了,也就不怕触霉头地笑他,别人逃出宫,谁没有拎个把金银锭子珠翠花瓶,你倒好,拎一老太监的尸首。

       宁九郎长那么大,总共也没独自出过几回宫,亲手付账更少。当时被接二连三的变故给震懵了,满脑子想的全是自己以后要去哪里,要怎么生活。直到被赶到宫门口了,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,身上一个子都没有,别说日后了,就是连今晚都未必过得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那些老佛爷给的赏赐,哪怕他随便拿一件,那也不至于要流落街头,只能等着被人捡回家。他脸上有点挂不住,又没法反驳,只能拎起杯子低头喝茶。齐王爷看他脸上冷着,但藏不了耳尖发红,就没再接着往下笑他,等了一会儿又他添了点茶,装作没留意到那杯里早就干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次年,老佛爷回朝。日子像是渐渐又回到了往常。齐王爷照样进宫议事问安,接下了新政的懿旨,帮着主持华北一带的实业经营。虽然不愿承认,但他知道,爱新觉罗氏的时代或许已经要过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表面再平静,毕竟也是大乱刚过,诸事未定。那个户部的郭尚书,在西洋军烧抢的那三日了不巧倒了霉,早带着全家跑了,齐王府的亲事也就不了了之。同样地,现在没人会有功夫满城地去寻一个生死不明的戏子。

       贵人们自去忙他们的,对老百姓来说,能不能吃饱,能不能像往常一样寻欢作乐,才是大事要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四个月之后,京城里忽然多了一个叫琴言社的戏班,班主宁琴言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,一嗓子勾去了半城票友的魂儿。最忙的时候,宁老板每天换着戏园子跑,一连唱了八天。短短三个月,齐王爷作为幕后金主就挣了个盆满钵满。

        齐王爷买了芝麻糊和烧饼到后台的时候,宁九郎只擦了脸上的妆,戏服都没脱,挨在椅子上睡了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搬了个椅子坐在宁九郎身后,齐王爷什么也不做,就只是看他眉目舒展,数他呼吸起伏悠长。

        来日方长,这样很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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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三十年间弹指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当年北京城破时,宁九郎以为那便是最坏的世道了。也许是他目光始终不够长远,实没料到,更坏的世道,竟赶在了自己临老之前。

        管家先差人把行李箱搬了出去,他们跟在后面,并肩走出王府,沉默着都没有说话。宁九郎心里忽然有些异样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想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当下的情形,恍惚间,跟他第一次到齐王府上寄住的时候重合了。三十年前,王爷接他来。三十年后,他送王爷走。他脚步不停,喉头却忍不住噎了一下,慌忙着故意轻咳了一声。齐王爷没有转头,牵着他的那只手握得更紧。

        去火车站的车已经停在外头了。宁九郎两边望了望,王府的街头巷尾都有日本人在盯着。行李正在搬上车,商细蕊和程凤台一道也来送了。宁九郎看了看身边的人,齐王爷对他微微点了点头。有个穿军装的日本人想要上来催促,被程凤台拦开请到三米外。

        宁九郎觉得自己真的老了,他说不出话来,觉着全身的血都透着凉意,手上十指更是麻木得脱了力。没赶上年轻气盛的那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痴劲,到如今才要分别,就好像连激动都会显得不合时宜。

        齐王爷脱了手套去拢他的手,自言自语的呢喃说,手怎么这么凉。他又说,这几十年我的福气,盼都不敢盼的福气。

        宁九郎抬眼看他,齐王爷没有他高,却站得很直,将他和其他的人都隔开了来,只把他一个人挡在身前。他回,王爷哪里的话,我一辈子只会唱戏,当年兵荒马乱,不是王爷,我一个人早死在外边儿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齐王爷点点头,不置可否,忽然凑到他耳边去。宁九郎心里一酸,侧耳过去,只听得他低声地问,我伺候了这么些年,九郎可还满意?如他所料,他被瞥了一眼,如愿地引得美人一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日本人高声请齐王爷上车。宁九郎咬牙抽出了自己的手,引着他上车,又示意他把车窗摇下来,说,给您随身的行李里头放了个小玩意儿,小心点别摔碎了,上下车的时候仔细些。齐王爷响亮地应了声哎。又说放心吧,到了沈阳安顿好了,马上就给你打电话写信,没事啊。

        程凤台走到车前,又对他讲,齐王府的生意以后就归程二爷了,日后还请费心照看着点。程凤台还礼道,王爷放心,我和商老板会照应着宁老板,等您回来了,必定物归原主。

       车开动了,齐王爷突然还想起另一件事,就又将头探出车窗,见商细蕊正站在宁九郎身边,就冲他们大声喊道,今天是十五,城南那店里做枣糕的,待会儿去吃点,让蕊哥送你去啊。

        宁九郎朝车上笑着挥了挥手,算是应了,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自己来时的路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商细蕊看他站在那儿,安静得吓人,又不敢打搅,只能跟程凤台大眼瞪小眼。突然听得宁九郎说,走吧。

        走...走......九郎,我们这是上哪儿去啊?

        宁九郎笑了笑,往路口外走,不是要送我去吃枣糕吗。

        商细蕊被程凤台推了一把才堪堪反应过来,赶紧追上去,二人踏在齐王爷去火车站的同一个方向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齐王爷两指掐紧了眉心,放开的时候车已经出了王府的地界。车正走在闹市里,人群往来,跟三十年前的喧闹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。他揉揉酸涩的眼睛,看着窗外,犹如大梦一场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忽然想起九郎的嘱咐,伸手去探随身的行李匣,在里头翻出了一个装了唱片的硬纸包。背面熟悉的笔迹写着,不复当年之处,王爷见谅。

        宁九郎其人,心里装着再满的海,往往也只许自己流下一滴,怎么一把年纪了才想到玩这一手,新鲜。他笑着翻了翻纸包,想把唱片倒在手上仔细看看,不想连带着滑出一张什么东西,轻飘飘地落到了车座底下。他弯着腰伸手,够了半天才摸到。抖掉上面的灰,是一张细细的纸条,被整齐地撕了一半,背面余着半句诗。

        生当复归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来不及去掐眉心,一滴泪砸在纸上,泅开了一点墨。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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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1945年八月,溥仪退位出逃,日本投降,东北再次易主。满洲国毕竟不是盛年时的清廷了,衰败早已注定,又哪里会因为几个能人异士的到来而起死回生。

        苏军占领奉天。宁九郎攥紧了手里的报纸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五年里,齐王爷每月必定给他寄一次信。每封都有好厚一沓,每张都标的不同的日期,是里想起来了就写一点,再一次性给他寄去,就当跟他聊天。齐王爷本来给他打过电话,有日本人被派来跟在旁边监听。听九郎突然支吾起来,就知道他肯定是察觉到了,他不自在。两人便只好转成了写信,极偶尔才通一次电话。虽然信也是要被拆开检查过的,但总比当场被盯着的强。而最近两年收到的信,都是从奉天寄来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从六月起,齐王爷的信突然就断了。等到七八月里看见了报纸,才意识到这次大约不是邮局平常的出错。他打了电话,拍电报,却都没有回应。程凤台派人出去打听,说奉天城内兵荒马乱,满洲国政府已经人去楼空。只找到一个农夫,平日里是给齐王爷寓所送肉送菜的。他说在六月中时最后一次去送菜,在门口有日本人守着,把他拦了下来。齐王爷平时人挺和气,他便多嘴问了两句,日本兵不耐烦了眼见要动粗,被齐王爷从房里走出来劝住了。到城破之后他再去看,那栋房子都被炸塌了半边,房门大开着,里面没有人。倒是院门口死了一个日本人,被开了好几枪打死的。

       程凤台一边说,商细蕊一边紧张地盯着宁九郎看。他年纪大了,怕他担心太过,伤了身体可怎么办。可宁九郎听了也只是坐在那里,放松了攥紧佛珠的手指,又继续捻动珠串。这种时候,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 

        等到九月中,齐王府里桂花已开了满枝,艳黄得明亮。管家看他喜欢那桂树,就搬了个躺椅在树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过去六年,因着齐王爷在满洲国政府里的身份,再加上程凤台的周旋,齐王府虽是走得只剩下连着管家的五个人 ,但在这日占的京城里好歹算是保留了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独居王府六年,宁九郎更加地不爱出门,但又重新开始唱起戏来了。唱戏的嗓子,越不练,颓得越快。虽不能与从前比了,但架不住底子好,尚可求个韵味不败。

         当年隐退,是有一日里惊觉自己不复盛年,觉着,要是硬着头皮唱下去,前面再多的路也不过是下坡,没意思。然后又想着,他最在意的座儿,也已经听过了他最好的戏,退了也就退了。既认定如此,他便越发不愿意在齐王爷面前唱。既然这辈子除了这么一样什么都不会做,他便要王爷只记着自己最好的时候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得知王爷要去东北的那日,他一个人站在廊下看了那鸟一个下午,忽然有些后悔,想起了这些年,那人总想哄他唱个堂会。他安逸日子过惯了,骨子里的那些孤傲骄矜被经年养得放肆起来,任那人怎么求怎么赖,他都死守着隐退时的想法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,王爷想听,给他唱就好了。可惜,那时他以为日子会一直那么过下去,不曾想过将来竟还会有分别之日,只来得及在他走前匆匆地灌了一张唱片。那几日他休息不好,受了点寒一直没好,嗓子有些哑,可却也只能将就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商细蕊怕宁九郎一个人寂寞,来得就勤快,每月必给他带一份枣糕,他也照例吃几口下去。听见商细蕊在一边哼哼,宁九郎也随口跟着唱几句。这人是孩子脾气,听他开口唱就兴奋,对他说,九郎,这段唱得太好了,以后可一定得给齐王爷唱。宁九郎笑着应了,压下心底那一阵慌乱。

        正厅前的那片菜园,还有南面儿的瓜地,齐王爷在走之前吩咐下了管家派人照看。刚开始他还想着,自己能亲手种,打发打发时间。过了不到两周,下的苗子都蔫儿了大半,只好作罢,叫管家请来了平日里给王府送菜的菜农。自日本人来后,城里城外的普通人家过得都紧巴巴的,好不容易得一份肥差,菜农就卯了劲地种,他在旁边看。等菜农走了之后,他再下地学着样子收拾收拾。于是,这两片地在主人离开之后,反而长得前所未有的喜人。

        等着等着,等到了十月里,还有几日就到中秋。桂树彻底开了,飘了满院的香。鸟挂在廊下,仍见天儿地“小干妈小干妈”地叫唤,看来是改不了口了。棋盘仍摆在原处没动,上面还摆着白子拼出来的一局臭棋。

        阳光正好的下午,商细蕊赖在王府里陪他。他躺在桂树下看经,耳边听着商细蕊随口的哼唱,眯了过去又醒来,有意借着片刻迷蒙的劲儿去哄自己说,齐王府的生活从未被打断过。

        院外起了一阵骚动,他不也不知道是醒是梦。经乱之年,就连家乡都似是异乡。他不想去管,也无力去管。

        忽然肩上被轻轻推了推,商细蕊怕惊动他,放轻了声,凑到他跟前说,九郎,你看谁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勉强睁眼,商细蕊指向门口的方向,他顺着去看。

        九郎。那人这么叫他,向他走过来,身上黑缎绣着松的长袍旧了,显得风尘仆仆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攒了六年的话,在看清他鬓边白发时,冲口吐出的只有一声怜惜。你也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王爷一向最愁听他说老了。正当他以为会听到一句调笑的反驳,面前的人却大笑着,凑近他耳边,躲开身后的那俩小年轻。

         原本就是打算跟你白头到老的,老了岂不是正好?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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